指尖触到锡杖的刹那,杖首地藏的双眼完全睁开。
不是幻觉,也不是残碑的警示,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次对视。那双石雕的眼里没有光,却像有东西活了,看得她脊背一紧。她没缩手,也没退后,只是把咬在嘴里的断玉簪换了个方向,舌尖抵着簪尾,随时能喷出一道血线破局。
石台动了。
表面符文翻转,镇魂纹路一寸寸剥落,露出底下纵横十九道的棋盘。黑白子悬浮其上,不按常理排布,像是被谁随手撒上去的星点,却又隐隐构成某种命格轨迹。她一眼认出——这是“命格弈”,藏经阁禁卷里提过三次,说是上古大能以气运为子、因果为线的对弈之局,落子即改命,悔子必遭反噬。
可这局没人对坐。
她站在棋盘一端,对面空无一人。风没有,火没有,连血池的动静都停了。只有锡杖在掌心微微震颤,像是在催她动手,又像是在警告她别碰。
她没动。
闭眼,调息。残碑在识海里嗡了一路,此刻却安静得反常。只有一道新浮现的铭文在缓缓成形,古篆模糊,她勉强辨出几个字:“天命如棋,唯逆子可活。”
她睁眼,冷笑一声。
天命要她下棋?那她偏写个“逆”字。
前世在玄天宗时,她就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命理把戏。掌教说谁天生灵根好,是天选之人;谁五灵根杂驳,该去扫药圃。可最后呢?天选之人一个个被抽骨炼丹,扫药圃的她反倒活得最久——因为她从不信命,只信自己埋的后手。
她抬手,指尖悬在棋盘中央空白处。
试探性地点了一下白子。
棋盘骤烫。
眉心那滴地藏经血猛地一跳,识海瞬间炸开一幅画面:她站在飞升台上,脚下是层层叠叠的白骨,头顶云层裂开,玄霄立于金光之中,笑着鼓掌。台下万千修士仰头高呼,声音汇成一句——“恭迎新主登临!”
她看见自己抬起手,掌心滴血,签下一纸契约,名字是“云拂雪”。
心魔诱她认命。
可她知道,那不是未来,是陷阱。这局棋要的不是胜负,是让她承认“强者践弱者”是天道常理,是让她点头说:我赢了,所以我该吃人。
她猛地缩手,掌心已被灼出一圈焦痕,皮肉卷起,火辣辣地疼。她没管,反而笑得更开:“想让我当吃人者?你们可真看得起我。”
她舌尖一咬,血珠滚落,在棋盘中央的空白处,以精血为墨,一横一竖,写下“逆”字。
血字成形的瞬间,燃起幽金色火焰,不是凡火,也不是灵焰,而是从残碑深处引出的天梯余烬。火光映在棋盘上,黑白子同时震颤,一颗颗浮空而起,化作残魂虚影。面容模糊,衣袍残破,有的披着玄天宗弟子服,有的穿着早已失传的南荒巫袍,甚至还有裹着地藏寺经衣的老僧。
他们不语,却齐齐转向她。
她站在火光中央,锡杖横在臂弯,断玉簪仍咬在嘴里,血从指尖滴落,砸在“逆”字上,溅起细小的金火花。
她知道他们在等一句话。
于是她把手按在血字上,以残碑之力引动经血共鸣,声音不高,却穿透魂影:“我不求你们追随,只问——可愿破这吃人之天?”
万千魂魄齐声应:
“愿!”
声浪如潮,撞向血池四壁,整片池面轰然炸裂。黑红的血块被掀开,底下露出一道由白骨铺就的阶梯,从深渊缓缓升起,每一级骨阶上都刻着一个名字,有的她认得,有的早已被宗门除名。
锡杖在她手中轻颤,杖首地藏的双眼缓缓闭上,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终于敛平,像是认可,又像是叹息。
她没急着走。
而是低头看棋盘。那“逆”字还在,火焰渐弱,但未熄。她伸手,指尖轻轻抚过字痕,触到一丝极细的震动——残碑在响,不是警告,是回应。这字,触动了什么。
她忽然想起残碑曾显的一句铭文:“逆命者,碑为引,骨为阶,血为钥。”
她抬头,看向那条白骨阶梯。尽头是黑暗,深不见底,却有微弱金光在闪,像是谁在远处点了一盏灯。
她迈出第一步。
脚踩上骨阶的瞬间,整条阶梯轻轻一震。她没停,继续走。第二步,第三步……每一步落下,身后就有一道魂影悄然消散,像是完成了使命。她不回头,也不数,只记得那些名字——有的她救过,有的她没能救。
走到第七级,她忽然停住。
指尖一动,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。不是攻击用的,而是她在药圃时随手画的“记名符”,原本用来标记灵药生长周期,现在却被她蘸了血,在骨阶侧面写下两个字:“来过。”
写完,她继续走。
第十级,她又停。这次是把断玉簪拔下来,插进骨缝。簪尾那丝楚临渊的魂力早已耗尽,但她还是插了。像是留个记号,又像是告诉谁:这条路,有人走过。
第十五级,她听见锡杖发出一声极轻的鸣响,像是提醒。她回头看了一眼石台——棋盘已碎,黑白子化作灰烬随风散去,只有那个“逆”字还烙在石面,幽金火焰未灭。
她收回视线,继续前行。
第二十级,阶梯尽头的金光近了。她看清那不是灯,而是一扇门。半埋在岩壁里,门环是两只交握的手,掌心托着一颗干涸的心脏。门上刻着一行小字,她认得——是《地藏本愿经》里的一句:“我不入地狱,谁入?”
她走到门前。
伸手推门。
门没开。
她皱眉,正要再试,锡杖忽然剧烈震动,杖首地藏的嘴唇微动,无声吐出两个字。
她看清了。
是“钥匙”。